幸哥儿的奇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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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12〗【同人】[晟鹏]《在失去之前》 by 幸歌(「太子妃升职记」网剧接TV36集)

·写在前面的作者的废话:

齐晟:我有句mmp,现在就要讲!就要指着张鹏这王八羔子讲!

久等的初吻章,终于来了~!第12章全程高能,可以算是这篇文至今最有看头的一章,早在最初就耗尽了心思~之前总有天使说每一章更新的太少太短,几千字根本不够看,这次我可要为自己正个名,绝对粗长!绝对满足!本章字数足足1W9!没错!1W9!一般的番外都没有这么长!本打算分成三章来发,然而想了想,还是觉得一口气读完更好❤

PS.如果真的喜欢,随手点一个小红心、点一个推荐,我会格外感激,如果愿意评论几句、说说感想,我更觉得三生有幸,因为那是我最大的动力啊~我知道一直有些天使在默默追着这篇文,看在这1W9的份上,不妨冒个泡吧❤

12.夜的荒诞不经(下)

秋夜的风很凉。或许还没有那么冷,张鹏却感到寒风瑟瑟。

他一路快步走着,商业街仍旧人来人往,霓虹灯不停闪烁变幻,他置身于这真实而又看似光怪陆离的现实中,那些光鲜美妙的事物不仅没能让他产生一丝一毫驻足的欲望,反而更使他无端地惴惴不安。

于是他又加快了一些脚步,直到那些斑斓光影在视野里淡去,他才在一个路口的红灯提示下,不得不停了下来。

他已经走出了那条商业街,与之繁闹相比,普通的马路显得有几分冷清。张鹏有些茫然地站在路边,时而有计程车司机看见他,便在经过他时放缓了车速,发现他并没有任何要乘车的意思,又只得径自开走。

他用了一会儿来平复因奔走而急促的呼吸,好不容易才有了的些许暖意又很快冷了下来——张鹏这才恍然想起,自己走得太匆忙,忘了拿寄存在餐厅的外套。他不禁翻遍了身上仅有的几个口袋,除了一包烟和手机,没有找到一分现金,也没有钱包和钥匙,大约它们也和衣服一起被落在了餐厅。一瞬间他萌生了一种想要回去拿东西的念头,但很快,就像捻灭复燃的烟头似的,那念头就随着秋风消散在了凉夜里。

算了吧,他兀自咬紧了牙关想道,算了。他已经怕了那该死的墨菲定律在自己身上应验的几率,如果他不想撞见他们,那一定准会撞见。而唯一能够避免的方式,就是躲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张鹏也不知道这是他第几次选择了逃避,逃避似乎已经成了一种潜意识的行为,甚至来不及思考,等到反应过来,他早已奔出了大门。那富丽堂皇的餐厅似乎已经变成了一座大牢,让他一秒钟也再待不下去,仿佛只要多停留一步,那空气都能要他窒息。然而在内心深处,却有个声音一直不住地发出嘲笑,笑他堂堂男儿除了逃,一无是处。自我厌恶感如同涨潮的水,不可遏止地徒增,那冷酷的笑声一遍一遍地响起,冷得令人几欲战栗。

红灯变成了绿灯,张鹏穿过马路,回头望去,没有任何人追上来。这本在意料之中——自己今晚是个多么无关紧要的存在,他从一开始就比谁都更清楚;可心底某处又像是被什么黏住、正丝丝牵扯着疼,为这般孤寂境遇倍感失意。这时,一种低迷而悲催的心情才总算缓慢而分明地浮上心头,仿若是个演员,毕生演尽了喜怒哀乐,才发现一直是场没有观众的独角戏。

他尚未来得及为这番复杂滋味愤慨或是悲叹,口袋里的手机就突然响了起来。

掏出手机看了看,来电显示上是赫然的“陈莫”二字。

一霎间,张鹏不禁有几分感动。可也仅仅过了同样短暂的时间,那感动便被他心底更为沉重的落寞所吞没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接通了电话——纵使他非常清楚这通电话并不能给他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倘若换一种更现实的说法,那便是他知道,如果此刻不接,明天就会有更多麻烦等着他。

他漫无目的地沿着马路游荡,电话里,陈莫的声音传了出来。

“鹏哥?”

张鹏清清嗓子,藏好了所有情绪,同平常一样开了口。

“喂?”

“鹏哥,刚才出什么事了?”

“没事了,不用担心。”

“哦,哦……那到底怎么了?”陈莫还是不放心,又追问道。

“都说没什么了,一点私事,以后再和你说吧。”

他敷衍着,却听见电话那一头忽然有些犹疑地问道:

“……鹏哥,你该不会是……喜当爹了吧?”

张鹏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不禁骂道:“你他妈才喜当爹呢。”

电话那头,陈莫尴尬地笑了几声,委屈巴巴地又开了口:“我这不是乱猜的吗,鹏哥你别生气啊。”

“我能不生气吗?”张鹏反问道,“你一天天的怎么就不能盼我点儿好事?”

“哎我错了,我错了行了吧,我保证以后不胡说了。”陈莫一面赔笑,一面又说道,”你不知道,我们几个都挺担心你的。刚才陆嫣来了,哦,就是齐晟身边那个小护士。她来找齐晟,我就带她过去,结果撞见你那么急着走,我真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没事我就放心了,对了,你要不要一会儿来找我们?咱们换个地方再吃一顿也行!”

“算了吧。我明天还开会,你们玩吧。”

随便找了个理由,也不等陈莫回答,张鹏便挂了电话。放下手机,张鹏气得一边在心里骂恋爱中的人智商都是负数,一边又愤愤地想这话说得真他妈正确。

开什么狗屁玩笑!——你们两对儿往那一坐,还能叫我好好吃饭?张鹏狠狠自嘲了一番,一面觉得荒唐可笑,一面又继续游荡。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那条他熟悉的酒吧街。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或许在这沉沉秋夜里才更叫人体会得真切。

张鹏当然明白借酒浇愁愁更愁的道理,可他也发觉自己无处可去。他站在一家酒吧门前踌躇着:手机还有电、APP里也有些零钱、他还有一包烟,或许足够找个熟人聊聊天熬过这一夜,明早再去拿回自己的东西……

正当他如此犹豫思虑时,不知何处传来了一声娇俏呼唤,将他骤然拉回到了现实里。

“鹏哥?”

张鹏一惊,转过头来,只见两个浓妆艳抹的姑娘站在他身前,正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他。

稍作打量,他便记起了几分印象,知道是曾经在朋友聚会上见过的人,一时却实在想不起她们的名字。

他不敢贸然回答,只好也装作一副惊讶模样,笑了笑:“是你们啊。好久不见了。”

“我就说嘛,真的是鹏哥!”

其中一个长发姑娘惊喜地笑了,笑罢,又拧起眉头,故作不满地嗔怪道:“你还知道是好久不见了呀,之前给你发了那么多消息,连个信儿都没有,我们都以为你人间蒸发了呢!”

“真不好意思,我最近事太多了,工作也忙……”张鹏扯起嘴角勉强笑道。

“你以前再忙也从不这样的,快老实交代,又被哪位给勾搭跑了?”另一个姑娘话音未落,她们两人银铃般的笑声就一起响了起来。

“哪有,我真的太忙了,你看我衣服都来不及换呢。”

张鹏嘴上笑着应付,心里想的却全都是怎么才能摆脱这两个八卦扩散体。可女人的心思又如何容易猜透,姑娘们出人意料地没有继续打破砂锅问到底,对于张鹏的含糊其辞,竟然也只是一笑而过。

正暗自侥幸时,那长发姑娘眨眨眼睛,又说道:“鹏哥你说巧不巧,今天正好有个聚会,大家都在,就差你一个了!”

邀请来得猝不及防,张鹏顿时有些狼狈。眼见节外生枝,他便也顾不得许多,赶忙找了个借口,只想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这个……还是改天吧,我已经和别人有约了……”

“哎,你可别以为我们好上当,我们可是看见你在这门前站了好一会儿了。”长发姑娘毫不留情地揭穿了他,又笑道,“别磨磨蹭蹭的,今天算大伙儿请你,走嘛!”

“等等我……我真有事……”

张鹏一阵尴尬,还要再拒绝,两个姑娘却并不理会,只一边一个拉住他的胳膊,强行把他往里拖。

“走啦!”

“就是嘛,鹏哥给个面子吧!”

“不是,我……”

张鹏试着挣了挣,然而却适得其反,或许是看穿了他下不去手和她们较真,姑娘们反倒更来了劲儿。就算想破脑袋他也不明白,这些姑娘脚上踩着恨天高、小腿瘦得像胳膊,究竟是如何还能有这么大的力气。

“快走,再不去就要被罚酒了!”

就在这不情不愿却又无可奈何的绝望里,张鹏被连拖带拽地拉进了店门。

酒吧里人头攒动,节奏强劲的舞曲震撼着鼓膜,灯光亦绚丽迷幻,两个姑娘一路得意地押着张鹏向一角的沙发走来,一群人看见他,纷纷放下酒杯,兴高采烈地起哄。

“哎呦!厉害了厉害了,今天这是吹的什么风,把我们张大仙儿都劫来了!”

张鹏只见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向自己走来,恰是这酒吧的老板,便知道自己今天是没那么容易走出这个门了。果然,老板边笑,边就一把搭住了张鹏的肩膀:“鹏哥可有好一阵子没见了!怎么今天不修仙了?要我说,还是咱这人间最有意思吧!”

若在从前,张鹏一定会毫不客气地回嘴,如今却无论如何都没了那份心情,只好有些难以启齿地笑了笑:“我最近太忙,不好意思了。”

“嗨呀,说你两句你还客套上了,真拿我当外人是不是!”老板佯作生气地拍了拍他的背,又爽朗地笑道,“不过鹏哥啊,今儿这么重要的时候你还迟到了,大家说该怎么办?”

“那还用说?当然是罚酒!罚酒!”

“对对对!鹏哥闹了这么多天失踪,必须来杯烈的!”

“一杯哪行?至少一瓶!”

他这么一问,一群人更七嘴八舌地吵嚷起来,都围过来凑热闹。

“好好,你今天尽管喝,算我的!”

老板哈哈地笑着,话音未落,几个人就强摁着张鹏坐下,这一次张鹏倒不是不好意思挣扎,而是根本无从抵抗。

他屁股还没有沾在沙发上坐稳,就有不知是哪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又钻出人群,一边拍手一边喊着:“不是我跟你们吹,咱鹏哥可是千杯不醉金枪不倒,今天难得来一次,还不给大家露一手啊!”

说话间,满满一杯鸡尾酒就放在了张鹏面前,周围又是一片嬉笑起哄声。

张鹏看着自己面前那杯色彩艳丽的液体,感觉自己就如那掉进狼窝里的羊,在劫难逃。

他自然深谙这些套路,知道那酒里都已是加过料的;而至于那些逢迎吹捧,却没有人会去在乎是真是假——这风流世界本也不在乎真假,只在乎行和不行,逞得了英雄便是英雄,英雄自古混得风生水起;不然,便是狗熊。

换作平时,张鹏是绝不会拿身体做本钱去逞什么英雄的。他再明白不过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也知道自己骨子里是个惜命的人。但不知怎么,尽管理智上撞钟似的提醒着他,心底却不知从哪儿呼地升起了一股狠劲儿,愣是把那些想要推辞的念头全都赶了个一干二净。

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仿佛是打算借机证明自己、又或是想要一醉解千愁、摆脱那些沉积已久的不快,不论如何,他只知道,自己今天心里狠狠地、偏就要逞这个强。

暗自横下了心,张鹏深吸一口气,端起那满满一杯酒,笑道:“好,那我先干为敬!”

说罢,仰头一饮而尽。

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淌进胃里,胃里却如同燃起了熊熊烈火。四周霎时响起一片叫好声,张鹏却什么也没听清,喧闹时空中,只有身体里那股灼烧的感觉分外鲜明,仿佛要连着他的五脏六腑都一起烧个干净。

“瞧见没有,这才叫真爷们儿!”

老板用力拍拍张鹏的肩膀,竖起了大拇指,仿佛他刚赢了一场拳击比赛。

张鹏放下杯子,喘着气,不紧不慢地抬手擦了擦嘴。身旁爆发出一片欢呼,姑娘们争先恐后地抢着要坐在他身旁,众星捧月般的感觉是如此令人愉悦,张鹏不禁有些得意地笑了笑,找回了些许那本已淡忘的昔日辉煌。很快,人们便开始轮番与他碰杯,在不间断的调笑声里,为了一丝飘渺的虚荣和所谓男人的尊严而互相较劲。

最初张鹏还会选择性地拒绝,然而酒过三巡,意识也愈来愈迷蒙,渐渐他开始来者不拒、禁锢着底线的枷锁分崩离析,如同玻璃上的裂痕,一旦开始就再也不可能回头。张鹏记不清那些拉着他跳舞的女孩的模样和名字,只能感受到不同的香水与酒气混杂在一起的奇怪气味。酒精和音乐浸染着神经,人们搂抱在一起狂欢、挑逗、煽情,直至每个人都筋疲力尽。

“鹏哥……你……真的……不去唱歌吗?”长发姑娘醉得摇摇晃晃,仍不忘问道。

“不去了,我明天还上班呢……”张鹏费了半天劲,才总算把她扶了起来,架在了另一个人肩上。

“那……好吧,鹏哥你……今晚真是……太帅了……”

姑娘哈哈笑着,跟着一群同样摇摇晃晃的人一起,向着下一个目的地走远了。张鹏站在街边,朦胧地目送着那一众醉醺醺的男男女女,庆幸他们没有过多地纠缠自己。

这一晚仿佛过得很快,又似乎有几个世纪般漫长,当身边一切终于从聒噪不休恢复平常,张鹏才总算感觉到太阳穴正一阵阵地抽痛。夜晚的冷风钻进他敞开的衬衫领口,才让他稍微有了些现实感;深深呼吸了几次,火热的身体才觉得好受了些。他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喝了多少,也不记得去卫生间吐过几次,但他还记得在无意间看到那些肮脏的呕吐物时,心底忽然涌起的一丝叹息。

他本想要回到酒吧里过夜,胃里翻江倒海的滋味加之一阵头晕目眩却让他寸步难移。于是他只好暂时放弃了这个念头,扶着身旁的路灯柱蹲了下来,随后又索性坐了下来。

深夜时分,路上已是行人寥寥,人们已见惯了流落街头的醉汉,并不觉得稀罕,只是在经过他身旁时,有意无意地避让着。

张鹏并无心情也无精力去在意别人的眼光,兀自摸了半天身上的口袋,却什么也没摸到,正当以为自己丢了东西时,才恍惚想起自己好像什么也没有;又摸了半晌,才在裤子口袋里找到了手机和那包烟。烟已经抽掉了大半,烟盒里只剩了寥寥几支,他拿出一支叼在嘴里,却怎么也找不到打火机。无奈叹一口气,只得叼着那根没有点燃的烟,拿起了手机。

脑袋仿佛被灌了一桶浆糊似的迟钝,所幸,他还没有忘了自己的锁屏密码。可滑开屏幕后,十多个红色的未接来电提示角标却使他小小一惊。印象里,即便最难缠的客户也不曾打过这么多电话。抱着几分怀疑打开记录,那一连串的名字顿时令他本就混沌不清的大脑一片呆滞——

齐晟。 

张鹏看着那两个字,像是不认识似的呆呆瞧了好一会儿。随后,他忽然扯了扯嘴角,呵呵笑了两声。

算了吧,他又一次想道,算了。既然有些误会注定无法解释,那还何必又何苦纠缠不休呢?

倒不如逍遥快活,去他妈的!

他长长吐了一口气,发觉自己的心情平静如一潭死水、毫无波澜。而这平静之下,竟又渐渐生出一种暗爽来。

——他没兴趣去思考齐晟打电话的理由,单单只是想到齐晟这辈子可能还未曾受过别人如此冷待,打了一晚上电话也没人接、此时此刻该是怎样的一张臭脸,心中暗爽就不由得又噌噌地涨了几分。

仿佛溺水者抓到了浮板,张鹏本能地追随着心底这一丝快意,鬼使神差地,不仅没有回拨电话,反而一键清空了通话记录。变得一片空白的列表看起来令人舒心,似乎那些东西从来不曾存在过;“你打我一拳,我也得还你一拳”的报复心理同样让他十分受用,即便觉得有些小学生打架般的幼稚,也很快就随着游离的思绪忘却了。

张鹏再度笑了笑,正要把手机重新塞回口袋里时,手机却又突兀地响了起来。

他不满地啧了一声,只好把它再拿出来。正打算直接挂断,迷迷糊糊地看见来电显示,竟是“陈莫”。

张鹏还隐约记得陈莫早些时候给自己打过的那一通电话,却没想到自己这位多年的好友今晚居然没有只顾着浓情蜜意的约会,还如此地关心惦念自己,不禁顿时心生几分愧意,觉得当时是错怪了他,把人家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想着起码也要道个谢,张鹏便没有再拖延,接通电话,把手机放在耳边,懒洋洋地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却是先短暂地沉默了两秒,接着便问道:

“你在哪儿?”

这简单的几个字传到张鹏耳朵里,却不亚于几颗炸雷,轰的一声,炸得他脑子一阵短路,愣在那儿,半天也没吐出半个字来。

一时间,他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又怎么可能会听错呢?

——常言道人生如戏,却他妈的从来没有剧本。千算万算,他也万万没算到,姓齐的那位会借了陈莫的手机打电话。

很快,那一边像是等得不耐烦了,又重复道:“你在哪儿?”

这一次,他甚至听出了对方语气中的隐隐怒意。

“……在家啊。”

张鹏几乎想也没想地就说了谎,然而,就仿佛要揭穿他这可笑的谎言似的,两辆飙车族的摩托车闪着五颜六色的灯,风驰电掣般地从他前方的路上窜了过去,那轰鸣的引擎声隔着半条街仍然清晰可闻。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一阵无言。片刻后,电话里幽幽地说道:“你家够宽敞的。”

张鹏自然听得出来那不加掩饰的讽刺意味,尴尬之余,正琢磨着如何回答时,齐晟的下一个问题又抛了过来:

“怎么不接电话?”

“……睡着了没听见。”

纵然知道嘴硬没什么好下场,张鹏却也只能继续信口胡说。心付着,齐晟下一句可能就要问“现在怎么听见了”或是“为什么不回个电话”时,对方却再度沉默了。

这再次出乎了张鹏的意料,刚准备好的说辞不禁又忘了一大半。无言以对之际,那边再次开了口,却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

“说实话。你在哪儿?”

这次,张鹏下决心一个字也不说了。反正浪费的不是自己的话费,他也不心疼。可这想法还没来得及实行,对方就又开了口:“快说。不然我只能叫警察找你了。”

这一句随随便便地,倒确实把张鹏唬得一怔。

他自付没做过什么亏心事,警察固然是不怕的;只是假如真把他带回拘留所里关一夜、第二天到公司里传成笑柄,到时候还有什么脸去上班?想到这里,心中不由有些发虚,只得开口问道:“你到底……什么事?”

“先说你在哪儿,我到了告诉你。”

听到那不由分说的口气,张鹏便知道再问也是徒劳。现实逼着他不得不做出选择,心底却是一万个不希望——他宁愿在这马路边坐一夜,也不希望被找到。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被一个人笑话,总比被一群人笑话好。

张鹏只得孤自咀嚼着心底那份苦涩,勉勉强强开了口:“我在……我在,那个……移民广场……后面的……那条街上。”

支吾了半天,他也没好意思把“酒吧街”那三个字说出来。

“知道了。原地待着,等我一会儿。”

说罢,对面就挂了电话。张鹏听着几声短促的忙音,随后,世界又成了一片寂静。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十分不甘,却不知究竟是出于羞愤还是悲愤。可无论什么,他此刻除了像齐晟说的那样原地待着,也的确哪儿都去不了。

深更半夜,路上几乎看不到几个人,只有数不清的酒吧招牌还在不知疲倦地闪烁着,把孤独的影子映得更孤独。

张鹏坐累了,索性把半边身子倚在路灯柱上靠着。他头晕脑胀、昏昏沉沉,坐在冰凉的地上,身体里却仍旧热得仿佛五脏俱焚。他知道今晚喝的那些东西里都掺了许多烈酒,后劲儿很大;本来打着喝到不省人事、一觉睡到天亮的如意算盘,又何曾想到,到头来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醉不死还要活受罪,总算亲身体验了一回什么是自作孽不可活。

张鹏的身心已是十分痛苦,再加上等待这一件本就乏味的苦差,便是十二分的痛苦,只觉得每分每秒都在无限延长,漫漫无期。

他半睁着眼看着不远处的一只流浪狗,正想叫它一声哥们,狗却避在一旁跑开了。张鹏便冷笑了一声,笑自己混得如此惨淡,连狗都看不入眼。

直到一辆月白色的车停在他面前,张鹏才在自暴自弃的消沉中稍稍抬了抬头,一面暗叹着这姓齐的还挺阔气,一面便看见车门打开,齐晟下了车,绕过车头向他走来。张鹏恍惚地看着他,不知为何,浮上心头的,却是那千年前的亭台楼阁、一池春水,还有那城中万家灯火。

齐晟早在之前便看见了张鹏,方才一通电话,多少猜到他喝了酒,好不容易问出了地方,就更笃定了几分。自餐厅与陈莫分别,他便驱车往这里来,一路上,心里都仿佛有个疙瘩似的不舒服,分不清究竟是生气还是烦闷,亦不知是缘于何故。而此刻眼见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心下除了有些意外,更多的竟是无奈,又隐隐觉得十分荒唐,荒唐得令人心疼。

走到近前,闻到那股扑鼻酒气,齐晟不由得眉头一皱,问:“怎么喝成这样。”

然而张鹏看看他,却仿佛不认得他似的,半晌才哼哼了一声:“……关你屁事。”

这一句说得不轻不重,却字字分明,带着股故意找茬的意味。听到齐晟耳朵里,只觉得心里那份无名火腾腾地烧了上来,暗自使劲攥了攥拳头,才总算勉强压住。

但见齐晟两条眉毛都快拧在一起了,张鹏是看在眼里、爽在心里,几乎要感叹一句风水轮流转,今天终于也轮到你小子了。

齐晟冷着脸瞪着他,心里告诉自己别和他一个醉鬼计较,语气却不免有些生硬:“钱包钥匙都在里边,自己收着。丢了别怪我。”

他边说着,边就把从车上带下来的一件衣服扔在了张鹏怀里。张鹏看了看,认出那是自己落在餐厅的外套,这才恍然,——他是来给自己送东西的。

张鹏抱着衣服,只觉得心里仿佛在落着细雨,那水珠一滴一滴从心檐上落进深处,不痛不痒,却滴滴渗进心底。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起码应当说个谢字,可他喉咙动了动,仍是一个字也没能说出口。

一旁,齐晟自然不知道张鹏此刻心中的纠结窘况,眉头越皱越深。见他衣衫单薄坐在地上,迟迟没有动作,终忍不住催促道:“穿上。”

殊不知在张鹏听来,这命令般的两个字就像是两把冰锥子,扎得他什么愧意谢意全都一股脑儿地消失得无影无踪。见他低着头全当没听见、眼都不抬一下,齐晟更觉得不可理喻,问道:“你穿不穿?”

张鹏仍旧充耳不闻,又忽地想起那根没点燃的烟,便把烟重新叼在嘴上,学着方才齐晟电话里的语气,说:“……先借个火我再穿。”

齐晟却没说什么,只默然上前,夺了他的烟,掰成两段,甩手扔进了下水井。张鹏毫无防备,只得愣愣看着他眼都不眨一下、利落潇洒地做完这些,半晌才反应过来。随后,便像是受了什么沉重打击似的,缓缓坐起来,心痛地喃喃道:

“……我那软中华……你赔。”

齐晟叹一声,看着他:“你把衣服穿好,我赔你一盒玉溪。”

张鹏却满是坚定地一摇头:“不,……我就要中华。”

“行,中华。”齐晟只得又叹,叹自己时运不济,怎么就遇上了这么一位不省心的主。

这般痛快的妥协,反倒叫人有些乏味。张鹏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又说道:“……你先拿来——”

可这一次,他话还没说完,便感到一只有力的手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口、把他猛地从地上拽了起来;没等他迟钝的身体做出什么反应,下一刻,后背就撞在了刚才靠着的灯柱上。

张鹏疼得眉头一紧,不及出声,就见齐晟怒目而视,斥问道:“有完没完?”

齐晟着实是受够了和他讨价还价,本欲吓他一吓,然而张鹏先像傻了似的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接着,却又同刚才一样,无谓地笑了笑。

这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实在气人,气得齐晟一时无言以对。俩人就这么相互瞪了好一会儿,齐晟终是无可奈何,问道:“你是不是真有病?”

闻言,张鹏又是一笑:“……你猜啊。”

齐晟忍无可忍,牙咬得咯咯响,点了点头,说:“我帮你治治。”

说罢,也再不继续废话,一把抓了他就往车旁拖。张鹏被他拖得踉跄了几步,接着就像头倔驴似的,怎么都不肯走了。齐晟抓着他冰凉的胳膊,皱皱眉,又把大衣从他怀里抢过来、包粽子般裹紧了,也不给他穿袖子,直接拉上了拉链。

张鹏只顾着随心所欲逞口舌之快,既没有考虑惹齐晟生气的后果,也根本没料到他在法治社会脾气仍然如此蛮横;直到被措手不及地拖到了车旁、又被三两下裹了个严实,才终于隐约觉得有些不妙。

然而为时已晚,齐晟一个字也没再说,只把他往副驾驶座里狠狠一塞、安全带紧紧一扣、随手嘭一声关上了车门。

还没等他直起身来,齐晟就从另一边上了车。张鹏双手都被拘缚在衣服里动弹不得,气势也不禁弱了几分,一边乱挣着想把手伸出来一边叫唤:“你干嘛啊……我要下车……”

齐晟也不理他,径自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语气不善地问道:“你家在哪儿?”

“……我凭什么告诉你?”张鹏却理直气壮地反问,“让我下车……我自己能回去……”

齐晟又气又觉得可笑,估计他现在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更别提家在哪儿了,逞强倒是还挺有骨气。心里明白再问也是浪费时间,便闭口不言,专心开车。

月白色的车离开酒吧街,驶入宽阔的大路。平日里拥挤的马路在这半夜时分却格外冷清,只有那屹立于道路两侧的无数路灯,向着仿佛无尽的远方绵延伸展。

而车上副驾驶座的这位“囚犯”却从未想过,自己有生之年竟会被一件衣服困住。丢人都快要丢到姥姥家了,可是挣了半天,终归还是无可奈何,只好认命般地放弃,瘫坐在一边,蹙着眉头发牢骚:“你有病啊……开什么暖风……我热……”

齐晟却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冷冷问道:“抽烟喝酒坐凉地,真嫌自己命大是不是?你还想干什么?”

张鹏犹豫了一会儿,哼哼着嘟囔道:“还想……找个……胸大腰细的……”

这一句又是气得齐晟半晌没作声。只恨他到了这份儿上还故意抬杠,真想狠狠一拳揍在他脸上;转念又觉得,即便揍了,他也很可能连自己为什么欠揍都不知道。末了,只能恨恨叹道:

“你别不当回事,我不是危言耸听。你以为肾结石、尿毒症之类的病是怎么得的?非要到那时候,你才知道什么是真的生不如死。”

然而在此刻的张鹏听来,他这番苦口良言也不过就是刮了一阵耳旁风。只觉得自己宛如一个调皮的孩子正在挨训,可气两只手偏又拿不出来,连堵上耳朵都做不到,只好默不吭声地把头转向了另一边。

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回应,齐晟侧目看了看身旁,但见张鹏歪在那里,脑袋靠在车窗上,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虚汗,颇为痛苦地喘着粗气。只得问:“怎么了?”

张鹏没力气再和他顶嘴,口齿不清地哼哼了几声:“我渴……我热……”

齐晟无奈,虽觉得他自作自受、本该受点罪才长记性,但终究还是有些不忍,关了空调,再帮他拉开拉链,又把手边的半瓶水扔了过来。

张鹏早已是唇焦口燥,身体里那股火烧火燎的劲儿让他苦不堪言,仿佛全身的血都在跟着沸腾,从胸口到肚子都受着炙烤,每次呼吸都像火山在冒烟。待到双手好容易重获自由,一口气把水喝了个精光,燥热的感觉这才稍微缓解了一点儿,但依然难受得紧,只得继续微闭上眼睛,窝在那儿喘气。

闹腾的人一旦安静下来,更显得有几分可怜。齐晟看看他,不由忽然感慨千金难买早知道,这三更半夜,想找一家还没关门的药店几乎是不可能了。

正边开车边思量,一旁的醉人却又突然有了动静。

“……停车,停车。”

齐晟难得清静了几分钟,知道他准没什么好事,索性头也不转地问道:“干什么?”

“……我……我要……上厕所……”张鹏一边哼哼着,一边就去开车门,殊不知齐晟早上了锁,任凭他怎么折腾也无济于事,只得绝望地又瘫了回去。

“快到了,忍忍。”齐晟说。

张鹏痛苦地皱皱眉:“忍不了……”

“十分钟。”

齐晟换了一副商量语气,张鹏却全然软硬不吃,反倒来了劲,转过头来瞪着他,问:“……你还有没有人性?你喝水不撒尿啊?”

齐晟也顿时没了耐心,冷冷回道:“憋着。”

张鹏又哪里听他的,只一边喘气,一边自言自语:“成……那我就原地解决……”

说着,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就要解皮带。

见他要来真的,齐晟不禁怒上心头,喝道:“给我憋着!敢尿车里我废了你。”

张鹏却哼笑一声:“……你就算……剁了我,我也……憋不住。”

后三个字几乎是一字一顿,气得齐晟真想把他顺着车窗扔出去。

无可奈何,调出导航地图,猛踩一脚油门,把车拐进了江边一条观景路。路旁高大的银杏树都黄了叶,树叶随着夜风簌簌地落下来,车轮辗过那一地金黄,呼啸着在一座小房子前停了下来。

齐晟把方向盘一拍,狠狠一瞪眼:“去!”

张鹏这才如愿以偿地下了车,带着一脸得意,一步三晃地往公厕走。齐晟也下了车,靠在车门上,看着张鹏慢腾腾地经过自己身前,生怕他一个糊涂进了女厕。虽说这个时间基本没什么人,但看看那门外的摄像头,总归影响不好。于是,不得不出声提醒了一句:“右边。”

“……你当我傻啊?”张鹏头也不回地呵呵一笑,说着就往左边去。

齐晟在后面跟着他,差点儿被他给气乐了。东南西北不分也就罢了,没想到左右居然也不分。

好容易把他拉到男厕所门口,张鹏摇晃着上台阶,回头看看,发现齐晟还在身后,顿觉不爽。

“……怎么着,上厕所你还跟着?”

要不是张鹏这么大一个儿,齐晟恨不能把他揉巴起来塞进便池冲下去。

陪他折腾了一晚上没个谢字不说,反倒还落了一身不是。登时也不客气,挑着眉讽刺道:“怕你尿裤子。用不用帮你扶着?”

张鹏哼了一声,满脸不屑:“……胡说什么呢?……我告诉你,我从小到大……不用扶、也没尿过裤子!”

齐晟点点头:“你厉害。”

一听他这敷衍的态度,张鹏更有些不高兴:“……不服是不是?不服你脱了裤子、我们比比……”

气得齐晟二话没说,一脚把他踹了进去,耳根这才重归清静。

齐晟独自站在门外,点上一支烟,深吸了几口,心情才勉强平复了一点。兀自又觉得有些可笑,自己这一晚上生的气,恐怕比二十多年加起来的还多。

他也不是没想过把张鹏丢下不管——那实在再简单不过,比如方才,又比如现在,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拍拍屁股甩手走人。他既没有照顾醉鬼的义务,也没有什么必须承担的责任,原本,他也不过是回家、顺便把张鹏落在餐厅的东西送过来而已。

只是,真的仅此而已吗?齐晟问着自己,却不能给出什么答案。或许,那都不过是个借口,他有股隐隐的感觉,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错过,这辈子都不会有第二次。

尽管他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想从张鹏这儿得到些什么,但他当然知道,张鹏一定了解自己很多,而那些事情,是他自己也不曾了解的。

齐晟本不是好奇心旺盛的人,然而与张鹏一次又一次的偶遇,却让他渐渐有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感受。他感到那所有的一切既是巧合又不只是巧合,他敏锐而本能地观察着张鹏每次与自己相遇时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而后发现,那是一个从惊诧到无奈、从难以置信到承受现实、从无意识的回避变成有意识的欺骗、从躲变成逃的过程。

齐晟觉得,在张鹏眼里,自己就像个瘟神,走到哪儿,他都唯恐避之不及。可是碍于这社会强加于人的种种规则与情面,又无法彻底撕破脸皮,只好用一个又一个的谎言来自我保护。那些话或精巧高明,或笨拙幼稚,可无论什么,在齐晟看来,那全都不是真心实意。就如同他每一次面对自己时那副和和气气的样子,有时候齐晟甚至觉得,他一定是一个人对着镜子练过很多遍的,否则,也不可能笑得那么天衣无缝。

他到底还知道些什么?他究竟在瞒着什么?他又为什么不能说?一个一个的问题越来越清晰,横亘在心头,让齐晟想不去在意也不行。他还记得张鹏曾经告诉自己,别去追究那些往事,即便知道了,也没什么好处。然而,心里越是如此清楚,那些未知便越是有着无限引力,吸着心底最原始的那股求根问底的欲望。

周围是一片幽暗寂静,最是适合沉思。齐晟站在台阶上望着远处,不禁回想起以往张鹏与自己交谈时的情景。他忽略了交谈的内容,脑海里浮现的,却尽是张鹏说话时那种种不易觉察的细微变化。

什么都可以假装,而神情却不会说谎。那藏于心底的最真实的喜怒哀乐,或许就在不经意的一颦一笑里暴露无遗。而齐晟还记得,他们靠在墙角、在那明亮的落地窗前,张鹏低着头,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讲着那个显然精心编织过的故事。他或许并不打算过分投入,可是在说到一些地方时,他盯着他自己手里的烟,眼底流露出的目光,却是饱含深情的。

仿佛,他才是那故事里的人。那故事里的故事,也不是道听途说,而是他自己的亲身经历——因而他才有资格娓娓而谈,才能够把爱恨情仇说得那么轻描淡写却又那么动人。

齐晟恍然发觉,自己好像正在玩一个拼图游戏,他找到了线索,手中有着零散碎片,却唯独缺了最重要的那几块。这命运般的冥冥安排如同一个暗示,而他明白,如果他想要弄清楚这一切,就只有在今晚——在自己还没有失去耐心之前、在张鹏找回那层平日里伪装的面具之前。

他缓缓吐了一口烟,把思绪拉回现实,这才忽然想起,一支烟都快燃尽了,张鹏竟然还没出来。一面思付着该不会是睡在里边了,一面便转身走了进去。

然而,昏暗灯光下,卫生间里却空无一人。

齐晟皱起了眉,不知为何有些不安,但他还是先镇定地四下环顾了一圈,依然没有发现半个人影;无奈只得又往后走了走,这才发现,原来公厕两边都有个出口,便立刻明白过来:张鹏可能是搞不清方向,稀里糊涂地从后门出去了。

料他也走不太远,一颗悬着的心这才稍微放了放,但很快,便又觉得张鹏再怎么烂醉,也不至于连这点意识都没有,八成又是故意躲着自己的。想到这里,不由得怒从心生,一面觉得可恨,恨他到了现在还和自己玩捉迷藏;一面又觉得可气,暗想一会儿找到了他绝对应该先抽他两巴掌。

从公厕后门出来,眼前是一片漆黑的江面,对岸的高楼大厦仍闪着灯辉,远望犹如繁星点点。而他们恰处在这片陆地凸向江心的小小一隅,能够将这番美景尽收眼底。

齐晟却没有什么心情欣赏夜景,远远便看见一个人趴在江边的防护栏上,不用想也知道那是谁。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去,瞧见张鹏仍旧敞着大衣、把整个胸口都压在冰凉的护栏上吹夜风,顿时不由得一阵气结,知道自己刚才在车上说的那些话都白说了。

待到齐晟走近了,还不等他开口,张鹏就微微侧过头来,哼笑了几声,说:“……你属狗的啊?……这么快就找过来了?”

齐晟只觉得自己的底线一直不断地受着挑战,干脆无视了他的挑衅,上前一把揪着张鹏的衣领,把他从护栏上拉起来,盯着他骂道:“你他妈真想中风瘫痪了再后悔是不是?”

张鹏顿了顿,没想到齐晟竟然气得爆了粗。脑子一时还没反应过来齐晟话里的意思,嘴上就已经骂了回去:“……我瘫痪我乐意,关你屌事?”

话音未落,张鹏脸上已经狠狠挨了一耳光。那声响在沉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惊得不远处的树丛里扑棱棱地飞出了几只麻雀。

齐晟没用多大力气,可也没有手下留情,抽得他自己手心也一阵发疼。他本不想骂人,更不想动手,然而一听到张鹏那些混蛋话,却根本控制不住。这一巴掌打得张鹏歪着脑袋在那儿愣了半晌,齐晟本以为他会就此收敛收敛,却不曾想过了片刻,张鹏缓缓转过头来,轻轻一笑。

“……来……你继续,接着打啊,打死我算你他妈有种!”

一句话说到最后,几乎成了怒吼。张鹏喘着粗气,仿佛要把身体里折磨着他的烈火全都顺着这股气一起喷出去。

齐晟不知是气过了头还是怎么,此刻出乎意料地平静,目光却不带一丝温度,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的耐心也是有限的,张鹏,你最好识趣点。”

张鹏却瞪着他,轻浮地一笑。

“……要不你杀了我?”

说罢,又扯起嘴角,刻意压低了声音,嘲讽似的缓缓说道:“……姓齐的,别太他妈自以为是了……你以为现在什么时代呢?你以为你他妈还是个能只手遮天的皇帝老儿呢?醒醒,大清都亡了,你们南夏国早就连渣都不剩了……你那棺材盖儿现在都是文物,一天多少人免费看;狗都能搁你坟头上交配……别以为裤裆里有根屌就牛逼了,我告诉你,老子现在也有那玩意儿,老子要想干你那也是脱裤子就来的事!”

张鹏越说越狠,到了后来,反倒是他一把抓住齐晟的前襟把他拉了过来。齐晟面上虽然只是有些惊讶地皱着眉,心里却像是砸了个炸弹,只觉得张鹏的话所包含的信息量太大,让他一时还有点接受不来。

齐晟一方面因为那辛辣的羞辱而感到愤怒,一方面却又希望张鹏能说得更多更清楚,两厢一权衡,便觉得事到如今自己无论如何都只能继续陪他演下去。

一横心,便借着张鹏拉着自己的劲儿一推,把他狠狠推在了防护栏上,凶着语气问道:“我现在就让你下去洗个冷水澡信不信?”

这话自然只是吓唬张鹏,但这一激却让张鹏像吃了枪药似的,一个猛劲儿推开了他,愤懑地冷笑一声:“……瞧不起我?行,姓齐的,我就让你见识见识……他妈的,老子混了那么多年什么大江大浪没下过……老子就是命大怎么的?一条破水沟还能淹死我!”

齐晟更是不明就里——怎么好端端的一句威胁,到他这儿就能理解出这么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意思了?短短一怔的时候,张鹏早踩着底下的基台,两条长腿翻过了护栏,站在了毫无遮挡的江边上。

没想到张鹏醉得胡言乱语,这会儿动作还挺麻利。千钧一发之际,齐晟也顾不得想再多,一步迈上去,站在护栏这头,一手扼住他一条胳膊、手指交叉着扣住他的手,死死按在栏杆上。

“下来!”

张鹏望着脚下仿佛没有尽头的黑暗,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怒斥。

双手被反背在身后牢牢制住,别扭得让他使不上力,稍微挣了挣,却反而被更用力地按紧了,按得他骨节都有些生疼。他们谁都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但都大约可以想象出来那是怎样一副模样。

“……你松手。”张鹏皱着眉说。

“下来。”齐晟还是那句话。

“……你他妈……快把我手指头摁断了。”张鹏偏过头说。

“断了算我的,我免费给你接上。你先下来。”

齐晟说着,手上力道却一点也没松,精神更是时刻高度紧绷。刚才一晃神的功夫就差点出了人命,只怕自己此刻一个不注意,前面这混蛋就会掉下去。这深秋时节冰冷的江水且不论,即便是摔在堤坝上,也绝不是闹着玩的。顿时觉得自己的处境变得如此滑稽,一边被他气得要死,一边还得救他的命。

张鹏愤愤地喘粗气:“……你这么抓着……我怎么下去?”

“你坐到栏杆上,我托你。”齐晟说。

“……我不,”张鹏把脖子一梗,“……你松手……我自己下。”

“不行。”

“我不跳。”这倒是句大实话。

冲动的确是魔鬼,张鹏翻过来看见那深不见底的一片漆黑,立刻就有点后悔了。只是碍着面子又不能怂,不得不继续硬撑。

尽管他不愿意承认,但是在心底,他甚至是有点感激的。倘若齐晟真的撒手不管,张鹏觉得,那或许就是自己活该作死,怨不得谁。

然而,齐晟却坚定地重复道:“不行。我信不过你。”

他语气淡淡地,传到张鹏的耳朵里,心却像是被什么尖刺扎了一下,隐隐作痛。——他是让自己给骗怕了。在他眼里,自己就像那喊着“狼来了”的孩子,偶尔说了句真话,也只当笑话。

“你松手吧……我真不跳……”

齐晟却默然不动,没有回答。他也知道张鹏是不会再往下跳了,可是仍不敢松手,只怕他一个不小心滑下去。

张鹏有些无奈了。隐隐觉得齐晟是铁了心,只要不按他说的做,他真能把自己手指头摁断了。心里虽然明白应该妥协,然而却又十分不甘,既觉得羞愧,又觉得丢脸。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半天,张鹏不动,齐晟也不松手,一分一秒地消耗着彼此的耐性。夜风亦无声地从他们之间拂过,一时间,安静得仿佛能够听见各自的心脏在胸膛里怦怦跳动。

张鹏有些受不了这过分的静,此时此刻,他也没心力再和齐晟抬杠,为了打破这尴尬的沉默,只得叹道:“……你这样累不累?”

不料,齐晟却反问道:“你累不累?”

张鹏有点不耐烦:“……这不废话吗?”

“知道还不快下来。”齐晟恶狠狠地用力一攥,疼得张鹏倒吸一口凉气。

“……那你先松手啊。”

“我松手你掉下去怎么办?”

“……我掉不下去。”张鹏说着这话,自己心里头都有点虚。

“你想没想过,你死得轻松了,到时候算我故意杀人,洗都洗不清,我怎么办?”齐晟又问。

张鹏不禁傻逼兮兮地反问了一句:“……我他妈死都死了,还想那么多干嘛?”

气得齐晟手上又是一使劲,真恨不得把他拖下来算了,可又怕他半路挣扎出了意外,无奈之下,只好放软了语气,叹道:“行了,你也别逞强了,我也跟你折腾够了。有什么话下来再说。”

张鹏仍旧一动不动,看着隔岸的灯火,忽然冷笑了一声。不知为何,那笑声传到齐晟耳中,竟觉得满是凄然。

“……你折腾够了?……我还折腾够了呢。我他妈的……我他妈的都折腾一晚上了,你怎么还不滚呢?”张鹏喘着气,喃喃自语地说着,声音越说越小,“……你快点滚行不行?……你滚了,咱俩都轻松。……姓齐的,算我求你的,你别管我,你让我自己自生自灭行不行?……我真的……我累得慌。”

齐晟没有回答,却通过自己的手感觉到他的指尖在微微颤着。半晌,才轻轻回了一句:“……对不起。”

张鹏却又呵呵一笑:“别扯那些没用的……你离我远点,比什么都好……你说得对,我是讨厌你……我恨不得见到你就把你踩死。臭虫都比你可爱……”

齐晟这才恍然明白——他为什么趁着自己接电话的时候突然走了、又为什么喝成这样。——原来今晚这一切事端,都起源于自己那句话。

“……对不起,我今天……我不该跟你说那些。”

他话音未落,张鹏就像个被戗着毛撸的猫似的炸了:“……谁他妈听你说对不起?说都他妈说了你现在对不起有个屁用?你还能吃回去?老子不想听你道歉,老子只想让你滚蛋!滚!听见没有?”

“你这么闹有意思吗?”齐晟咬牙忍着想揍他的冲动,问道。

“……有意思啊,……可他妈有意思了呢,”张鹏故意哼笑着讽刺道,“……也不知道是谁,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一边泡着身边的小妞,一边还想让我帮他找找上辈子的老婆,还美名其曰不想忘了她,我呸!”

齐晟愣了愣,无言了一会儿,良久,才叹道:“你误会了。”

说罢,又自知这个解释无法令人信服,只得苦笑一声,说:“……我知道陆嫣喜欢我。但是……我和她都明白,我们是不可能的,最多,也不过就是现在这种关系罢了。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你也清楚吧。你肯定也不会对你身边的同事下手是不是。”

见张鹏望着别处不吭声,他又只好继续自己说下去:“况且,医护关系……其实也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好。总是在为鸡毛蒜皮的事吵架,要不是因为工作,有时候一句话都不愿意和对方说。……而且,院里也有规定,同科室的人是不能在一起的。非要在一起,要么转科室,要么辞职,如果瞒着不报被发现了,两个人都得下岗。”

一番话说完,沉默半晌,张鹏才缓缓问道:“……你跟我解释这个干什么?”

“让你明白明白。”齐晟说,“我跟你说的都是真心话。你什么时候也能放下那些虚情假意的东西,说点实在的?”

“……我什么时候虚情假意了?”张鹏问。

“现在。”齐晟无奈叹一声,又问,“张鹏,你装得累不累?你是不是真以为别人听不出来真话假话。”

“……那你说说,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张鹏硬着头皮问。

“你之前给我讲的故事……她其实就是你,对不对?”齐晟问道。

“谁?”张鹏却明知故问,气得齐晟真想踹他。

“芃芃。”

齐晟只说了两个字,便感觉到张鹏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浑身一僵。

正琢磨着,要是张鹏敢问“芃芃是谁”,怎么也得给他一脚。然而,片刻无言后,张鹏却忽然轻轻一笑:“……你今天晚上是来看我笑话的,是不是?”

他说得很轻,齐晟甚至听不太清,但张鹏也不管他听不听得见,兀自继续自暴自弃地说道:“我知道……世上哪还有这么好笑的事是不是?……你想笑就笑个够,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不是。”齐晟说。

“不是个屁。”张鹏骂道,也不知道是在骂齐晟,还是在骂他自己,“……不是你他妈的知道了还特意来告诉我?显得你聪明?显得你牛逼?……是,你聪明,你牛逼,你笑够了吗?笑够了可以滚了吗?”

“张鹏。”齐晟皱起了眉头,知道这已经算是默认了自己的猜测。他也不是没想象过,如果自己的猜测属实,张鹏会是什么反应:震惊、恐惧,又或是愤怒、死不承认。可是他却没有想到,张鹏的反应竟然如此平静,而后,是如此的悲哀。

一瞬间,齐晟甚至有了一点负罪感。他看着张鹏直挺的后背,只觉得他像个受了伤的孩子,明明很痛,却倔强着不让人碰。

“我不想笑话你。也不觉得好笑。”齐晟叹了一声,说,“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张鹏颓然地笑了:“……我怎么告诉你?难道让我一个大老爷们跑过去跟你说我上辈子是你媳妇儿?……我告诉你又有什么用?你现在知道了又有什么用?你不是他了……就算你还和他长得一模一样,说话声音也一模一样,脾气也一模一样,……我也不是张芃芃了。”

齐晟看不见张鹏此刻的表情,但是却能够从手指交握着的部分感受到他正在颤抖。那颤抖从指尖一直传到他心里,一同袭来的,还有那看似坚强的外表下隐藏的无尽感伤。

“别哭了。”齐晟说。

前面却传来一声冷笑:“……我他妈有什么好哭的,娘们唧唧的……要伤心也得是你啊。……怎么着?上辈子的老婆是个男的,……恶心不恶心?憋屈不憋屈?亏你还是个皇上……放着后宫三千佳丽不要……天天跟个人妖上床……我想想都可笑……”

“张鹏,你是不是傻。”齐晟一听他这副颓废的样子,又气又无可奈何,倒还真的有点憋屈。

张鹏哼哼一声:“……可不就是傻。……我他妈要不傻,至于混成现在这副狗样?我他妈要不傻……至于现在都忘不了你?哼……我还笑陈莫傻逼呢……他哪比得上我……”

“……对不起。”齐晟轻叹道,“张鹏,我这辈子没和别人说过这么多对不起。”

“……你省省吧……我用不着你可怜,你可千万别来可怜我……”张鹏喘着气说,“你要是真有心……不如把你们医院精神科的大夫介绍两个来……给我看看病……”

“你没病。”

“我有病。”

“好,你有病,”齐晟无奈,知道不能再和他争了,便改了口,“你这病我就能治,用不着花那些冤枉钱。”

“……怎么治?”张鹏问道。

“你这么背着,我可治不了,你先下来再说。”齐晟哄着他说道。

张鹏无言,偏过头,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慢吞吞地往后靠了靠,坐到了栏杆上。等到他坐稳了,齐晟这才缓缓松开了一直紧紧抓着他的手,然后托着他的腰,把他从上面拖了下来。

重新站在了踏实的地面上,两个人都累得够呛。体力上还不算什么,只是精神上那根紧绷的弦突然一松,便叫人顿时无比疲惫。

张鹏一个姿势待了太久,此刻全身都有点发麻,一个趔趄差点摔倒,齐晟只好架着他胳膊把他扶起来,张鹏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太对,咬着牙说:“你他妈骗我……”

不料齐晟轻描淡写地:“你骗我那么多次我说什么了?我骗你一次你就这样?”

张鹏被噎得没话说,作势就要把齐晟扶着他的胳膊甩开:“……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快滚吧……别让我心烦……”

然而齐晟并不放手,反而双手抓着他的肩膀,强迫他站直了,问道:“张鹏,你怎么就不能堂堂正正跟我说几句实话?”

张鹏脑袋耷拉到一边,半死不活地说道:“……无可奉告。”

却没想到这一下惹恼了齐晟,使劲掐着他晃了晃:“你有本事看着我再说一次。”

张鹏被他掐疼了,皱着眉,极不情愿地抬起头来,哼哼着一笑:“……齐晟,咱两个大男人,玩这些有劲吗?……你当我是苦情小姑娘呢,撩拨撩拨就好了?”

齐晟气得半边眉毛都挑起来,问:“你什么意思?”

“……没意思。”张鹏说,“……请你现实一点,……别和我玩狗血剧那一套,你就算掏出心窝子给我看,……我也就是吐口唾沫,呵呵一笑罢了。”

张鹏脸上带着一副无所谓的微笑,可在齐晟看来,那心里分明却在流着血和泪。齐晟气愤不已,只觉得他的所作所为是如此愚不可及而又让人为之心碎,他明明有一万种方式去发泄,可他偏偏选择了独自承受,捅了自己一刀,还威胁着别人不准靠近。

齐晟的手松开了他,可目光却狠狠地,仿佛要把他看个对穿似的,一字一句地说:“那就试试。”

说着,也不管那么多,一把将他揽过来,紧紧抱在了怀里。

张鹏措手不及,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一个有力的臂膀把自己圈了起来。他感觉自己的心脏猛烈地扑腾着,比起刚才站在栏杆外边还有过之无不及。

他不由自主地想要逃离那份温暖,抬起手臂去抵挡那个结实的胸膛,闷闷地说:“放开我。”

对方却充耳不闻,反而把他圈得更紧了。

“……不放是吧……”

张鹏哼哼着,忽然破罐破摔似的笑了。

他转过头,对上齐晟的脸,在齐晟微微有些惊诧不解的目光里,忽然迎面凑了上去。

嘴唇柔软的皮肤相触的一瞬间,他明显感到齐晟的身体僵了一僵。张鹏便冷冷地在心里笑了,他预料着下一秒,齐晟就会一把推开自己、连同他心底残存的那一丝念想一起推开,不留分毫。

然而,张鹏没有等来预料中的推力,却忽然感到一只有力的手扣住了自己的后脑勺。

脑袋里瞬间嗡地一声,仿佛死机了似的变得一片虚空。接着,齐晟用力地吻了回来。

这回轮到张鹏傻眼了。

他不禁向后仰去想要躲开,而那只扣着他脑袋的手又哪里会让他逃,狠狠地加了点力道,张鹏就不得不张开了嘴,齐晟便乘虚而入,掠夺着他口腔里的空气。

没人知道这个要命的吻到底持续了多久,却让张鹏觉得,再不停下,这小子恨不得就这么憋死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推开了他,张鹏顾不得掩饰窘迫,一边喘粗气,一边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你真属狗的啊……男人你也下得去嘴……”

齐晟瞪了他一眼,质问道:“你摸着良心说,是谁先动的嘴?”

张鹏无话可说,只好径自退远了一点。还没等他把气儿喘匀了,齐晟就向他走了过来,张鹏已经靠在了护栏边上,眼见着他一步步逼近却退无可退,只得急道:“……你他妈再过来我真跳下去!”

“你跳,”这一次齐晟也不气了,悠悠地盯着他,“有能耐你尽管用,我看你还有什么本事。”

张鹏现在是真怕了,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帮你治病。”齐晟缓缓地朝他靠过来,说道。

“……你治不了。”张鹏喘着气说。

“你怎么知道我治不了?”齐晟不依不饶地问。

张鹏忍无可忍似的,勾着嘴角,一声苦笑:“……谁他妈给你的自信,啊?……我说了,你不是他,虽然你们什么都一样,但是你不是他,你不懂吗?……他拿命救过老子,老子拿命爱过他,你觉得你能吗?”

齐晟怔了一瞬,接着便又皱起了眉头,深深看着他说:“你怎么知道我不能。”

他的语气没有任何夸张,表情也没有任何做作,而只是平静而又专注地,问着一个问题。

张鹏偏过了头,不敢去面对那个似乎能将他内心最深处都看穿的目光。齐晟站在他身边,再一次伸手抱住了他,却只是轻轻地拥着,那动作就仿佛一个男孩,捡了一只受伤的鸟儿。

齐晟慢慢地把他搂过来,让他的头挨着自己的肩膀。张鹏全身都绷得像块木头,僵硬地靠在那里,齐晟一下下地轻抚着他的背,他一言未发,静静地感受着怀里的人的呼吸由粗到缓,从肩膀处感觉到他的喉咙在轻轻震颤。

良久,他听见张鹏轻轻地说:“……我问你个事。”

“你说。”齐晟答道。

“……我知道,大脑存储记忆都是有区域的……就和电脑硬盘一样,”张鹏喃喃地说道,”……我这脑子……不知道什么毛病,……每天,睁眼闭眼,都他妈是你……搞得跟开机屏保似的……你学医的,你说说……我怎么着,才能把存你的那块删了……”

齐晟忍俊不禁地一笑,笑罢,又叹一声,说道:“……你这应该是系统文件,删不了,先记着吧。什么时候医疗水平发达了再说。”

张鹏半晌没吭声。

等到齐晟终于想问问他的时候,转头一看却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经睡着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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