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哥儿的奇妙境

·写在前面的作者的废话：久等了！第十一章姗姗来迟，真是非常抱歉。本章满满八千字，相信足够大家看个痛快。本章作为晟鹏二人感情线最重要的转折点，黎明前的黑暗即将过去，美好时光将和初夏一同到来。下一章全程高能，感谢天使们的支持，请继续拭目以待~:)

11. 夜的荒诞不经（上）

 

“鹏哥，我今天这身打扮到底好看不好看？”

“好看。”张鹏靠在计程车座位里，眼也没睁地哼了一声。

“那我头发乱不乱，衣领正不正？”

张鹏终于一个字也不想说了。他稍稍欠了欠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皱起了眉头。一旁，陈莫依然举着手机当镜子，拨弄着额头上的几缕头发，边照边说：“鹏哥你别不吱声啊。”

“你今天问了八百六十遍了。”张鹏瞪着车顶的天窗说。

“那你再多回答一遍不就好了。”陈莫放下手机瞧瞧他，厚颜无耻地笑道。

此时此刻，任何语言都不足以表达张鹏的愤怒，或许只有冲着陈莫的脸来一拳才比较解恨。但张鹏终于只是长叹了一声，连揍他都觉得实在是浪费力气。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特别像个傻逼。”

陈莫却一副洋洋得意，不怒反笑：“鹏哥这你就有所不知了。等你哪天遇见了真爱，也会变成傻逼的。”

张鹏不屑地笑了一声，转头望向了车窗外，心想老子傻逼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打飞机呢。

窗外是一片朦胧夜色与城市的流光丽影，秋高气爽，倒的确是个适合约会的夜晚。车在一条繁华的商业街停了下来，下了车，张鹏就被陈莫领进了一家门面十分气派的餐厅，踏进里面他才多少有些相信，陈莫一直对这里赞不绝口确实不是虚假宣传。

跟着领路的服务生，经过外厅，又走过一个转角，原本脚步匆匆的陈莫却忽然慢了下来。

“鹏哥，鹏哥！”

隔着一扇镂空屏风，陈莫指了指对面稍远处的一张坐席。只见夏姑娘坐在那一束灯光下，正温柔笑着。张鹏收回视线，又不禁瞥了一眼陈莫，八字分明还没一撇，这小子就已经满脸是一副娶了媳妇的幸福傻笑。张鹏着实有些看不下去，怕他太过得意忘形，只得低声提醒道：“注意点。”

陈莫这才收起了傻笑，两人正继续前进时，无意之间，张鹏再度向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可这一眼却令他骤然愣在了那里，仿佛全身血液都倒流了一般，心猛地一下凉了半截。——刚才只顾着看夏姑娘，这时他才发现，她身旁灯光的阴影里，竟然还坐着一个人。

而那个人的脸，好巧不巧地，偏偏长得像极了他记忆深处那个阴魂不散的人。——或许像极了也只是张鹏心底的一丝微弱侥幸，他其实再清楚不过：这世上他绝不会看错的人，恐怕就只有齐晟。

见张鹏突然像根木头似的僵在原地迟迟不动，陈莫不禁问道：“鹏哥？怎么了？”

恍然回过神来，仅仅片刻，张鹏盯着陈莫的目光便由惊愕变成了不可言喻的愤怒。陈莫被他这副表情吓了一跳，还不及问个明白，就被一把拽住了衣袖、怒气冲冲地拖进了洗手间。

“不是……等等，鹏哥，怎么了啊？”

用力关上洗手间的门，张鹏这才总算放开了他。但见陈莫一脸懵逼，张鹏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没让憋了满腹的脏话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他妈还想问你呢。”张鹏毫不客气地把他的问题顶了回去，“你小子今天不给我解释清楚就别想出这个门！”

陈莫更加摸不着头脑，不由得又问：“……我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之前说好，你约会我蹭饭，咱们三个其乐融融；那你现在给我解释解释夏姑娘旁边那个多出来的是他妈谁？”张鹏连珠炮般气势汹汹地问道，“这年头当灯泡都有人抢饭碗了？”

“你……”陈莫有些讶异地张了张嘴，却没敢说什么。张鹏瞪着他的视线里仿佛藏着两把刀，准备一言不合就插在他身上。

“不是，不是，是我不好，我不好。鹏哥你先消消气，听我解释，”陈莫识趣地立刻认怂，摆了摆手说道，“那个人是我高中同学，他叫齐晟。”

张鹏但觉眼前一黑，心底那最后的丝丝侥幸也被他这么一句话搅得分毫不剩。他无言地看着陈莫，脸上是一副大写的生无可恋：

“你怎么早不说？”

“我……我本来打算刚才跟你说的，但是你突然那么凶，我哪敢说啊。”

陈莫满脸无辜地扯了扯嘴角，又继续说道：“而且我也是一时突发奇想，是今天才决定的，就没来得及提前告诉你。之前夏姑娘不是说她是个护士么，我就又打听了一下具体在哪个医院，正巧齐晟也在那家医院工作，和她也认识；所以我就想让他多帮我美言几句……然后，这不是机会难得……就一起请了啊。”

陈莫解释完来龙去脉，却见张鹏的脸色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愈发难看起来。所有事情似乎早在许久以前就都有着冥冥预兆，只是从未被人注意——张鹏忽然懊悔不已——或许从得知夏姑娘是个护士那时起，他就应该想到可能会有这么一天；而事到如今，一切都太迟了。

“你……就不怕他近水楼台先得月？”张鹏皱起了眉头，终于把心中疑问说出了口。

不料陈莫颇是放心地挥了挥手：“不会不会，不然我怎么能找他啊。他这人不但长得好，人品也很好，是不会抢别人媳妇的。”

张鹏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只笑他太傻太天真，暗想他抢别人媳妇的时候，你太爷爷都还没出生呢。

“再说，他现在也不像是单身。”陈莫又说道，“我之前去找他的时候，他身边的一个小护士看起来和他关系特别好，一直眉来眼去的。”

陈莫说的那人是谁，张鹏只怕比他还更要清楚。然而有口难言，心中如同多了一面墙似的，堵得难受。终于，张鹏还是咬咬牙，下定决心转过身：“算了，你们吃吧，我还有事，就不凑热闹了。”

正要拔腿走人，不料陈莫却着了急，一步跨到他身前，拦住了他的去路：“等等等！鹏哥你这就不对了！好人做到底，不能这么半途而废啊！”

“你们俩的事，我在不在有什么关系？”张鹏无奈地问道。

“怎么没关系？关系大着呢！鹏哥我错了还不行吗，”陈莫说着，反而张开手臂挡得更严实了一些，“你真的不能走，现在能帮我的只有你了，况且不吃白不吃，你那份钱我都已经出了！”

“谁说的，不是还有你那位同学吗。钱我下次还你就是了。”张鹏仍旧不依不饶，说着伸手就要去开门，却被陈莫一把拉住了胳膊。

“张鹏！我们到底是不是哥们？你这么做人良心不痛吗？”

事态忽然一转，换作陈莫怒上心头，张鹏也登时被他这怒吼吓得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陈莫也深谙软硬兼施的道理，见成功吓住了张鹏，便又继续吼道：“我承认我是不好，但你也要适可而止吧？张鹏我告诉你，今天这顿饭我还就请定了，你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你要是敢走，明天我就让全公司都知道你以前那些风流往事，绩效奖你也别指望跟我平分了，年终奖你也别做梦了！”

“你——”

张鹏气得好一阵语塞，你了半天也没说出半个字来。终于只得一边骂自己交友不慎，一边愤愤叹了口气：“你真他妈的不要脸。”

陈莫故作谦虚地笑了笑：“彼此彼此。”

张鹏不禁又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一定有一世欠过陈莫很多钱，不然他也不会对自己的人生这般死缠烂打。

“鹏哥，你看我发型乱不乱？”

矛盾解决，陈莫又自顾自地担心起了形象，却不想张鹏此刻哪有心思去管他，只皱着眉头把他往外推：“不乱！”

尽管他已经抱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心情强迫自己接受了现实，心底却还是在做着最后的微弱挣扎——他从没有如此虔诚地渴盼过哪位神仙能显显灵，祈求这顿要命的晚餐能早一点结束。

“……等等！我们耽误了这么久，一会儿见了她我要怎么说？”

出了洗手间，陈莫忽然忐忑不安地问道。

“该说什么说什么，和她问好啊，夸她漂亮啊，你看着来。”

张鹏有些不耐烦地敷衍着——只因他自己也正忐忑着，一会儿见了他根本不想见的那人要如何应对。陈莫显然不清楚自己和齐晟认识，可齐晟又是否知道自己和陈莫的关系，他却一无所知。

可命运似乎总是愿意给平淡无奇的生活多增添几分不确定性和戏剧性——张鹏尚未能思索出什么所以然，他们就已经绕过了那几扇屏风，前方却再无遮挡。

看见陈莫和张鹏，齐晟眼中闪过了一丝惊异，但马上，那惊异就变成了微微笑意。他的目光越过陈莫定在张鹏身上，片刻的注目却让张鹏不知为何感到一阵心虚，便只好故意看向一旁的夏茵，与他错开了视线。

“不好意思啊！路上耽误了一会儿！”陈莫大言不惭地笑着迎了上去：“那个……我先介绍一下，这是我同事张鹏，鹏哥。这位是夏茵，夏姑娘；这位是我同学齐晟。”

张鹏以一副标准的绅士微笑同夏茵点点头，夏茵也对张鹏礼貌地笑了笑，殊不知他其实才是过去那些晚上对自己甜言蜜语的“陈莫”。然而张鹏的心思却完全不在那些事上，心里虽有一万个不情愿，却也不得不一边保持着笑容一边随着陈莫的介绍把视线移向了齐晟。

他做好面对任何可能的心理准备，而齐晟却只是一如平常地看着他，说道：“真是太巧了。”

“啊，是啊。”张鹏只得牵了牵嘴角笑着附和道。

他们模糊不清的对话令旁人摸不着头脑，陈莫来回看了看他们，不禁问道：“你们认识啊？”

张鹏正迟疑着，一旁齐晟就先开了口：“在医院见过两面。”

无懈可击的回答让张鹏无话可说，然而不知为何，他又忽然觉得，在装糊涂方面，他们或许还真的很有默契。

“这样啊。”陈莫点点头，目光早飘到了一旁的夏茵身上，话题就这样被略过，张鹏正暗自庆幸时，便听见陈莫傻呵呵地笑道：“哎呀，我发现，夏茵今天特别好看！”

张鹏这才回想起来，自己刚才好像是告诉陈莫要夸她漂亮，可不知是陈莫太紧张挑错了时机、又还是说得实在过于直接，夏茵十分难为情地脸红起来，只得捂着嘴笑着掩饰。而陈莫也像被感染了似的，除了傻笑，一时也没了下文。四个人周围瞬间弥漫着一股尴尬，空气都似乎要凝固了一般。

受不了这怪异的氛围，张鹏赶忙开口给陈莫解了围：“对了，我刚才发现那边的东西都很不错，你们不去看看吗？”

他边说边悄悄给陈莫递眼色，后者立刻心领神会：“啊，对对，今天我请客，大家随意一点别客气。夏茵你想吃什么，我陪你去看看吧？”

被这般一问，夏茵也拒绝不得，尽管仍有些不好意思，还是点了点头。

眼见着陈莫陪着夏茵往选餐区去了，只剩下张鹏和齐晟还留在原地。人少了一半，尴尬程度却反而成倍地增长。生怕齐晟也说出什么“我们一起去”之类的话，张鹏不由得抢先问道：“……那，我去拿喝的吧，你要什么？”

“随意。不过，吃海鲜就不要喝酒了，对身体不好。”齐晟说道，又抬了抬下颌示意道，“我去那边看看。”

张鹏见他指示了和自己相反的方向，顿时松了口气：“好。”

兀自挑了几种饮品回来时，那三人也都已落了座。陈莫自不必说，殷切地和夏茵挨在一起，齐晟则孤身坐在一旁。张鹏看着他们，明白自己别无选择——即便一万个不愿意，他也只能装作一副神态自若、自觉地坐到齐晟那一边。

尽管客观上这的确是一顿丰盛的晚餐，可在张鹏的眼里，实在不亚于受刑般煎熬。他本是个闲不住嘴的，要么说，要么吃，可如今既不能大快朵颐，也无法谈笑风生，还得时时给陈莫递眼色、时时和身边那位保持距离，一顿饭下来，张鹏只觉得自己仿佛被数重枷锁禁锢在一个小笼子里，好不难受。

四人边吃边聊，陈莫也逐渐放松下来，眉飞色舞地说起张鹏之前教给他的一些玩笑话，常常能把夏茵逗得笑个不停。张鹏瞥了一眼墙上的钟，只觉得时间一分一秒过得尤其漫长。待到吃得差不多，陈莫就请夏茵一起再去转转，面对面地聊了一晚上，二人已经没有刚见面时那么生疏，夏茵十分愉快地答应了他。陈莫就趁势拉起她的手，姑娘羞涩地笑了笑，却也没有拒绝。

目送着这对儿鸳鸯一路眉目传情往外走去，张鹏坐在那儿，狠狠地在心里对着陈莫的背影竖了个中指。

确信他们一时半刻回不来，张鹏便打算趁此机会开溜，可转念想到陈莫那番威胁之词，又不禁有些犹豫；虽说一切进展顺利，可谁也难保倘若万一陈莫的表白被夏茵十分感动地拒绝了，他还是免不了成为出气筒。

正再三思量时，身旁一个声音忽然响起，吓了张鹏一跳。

“他有些变了。”

张鹏一转头，才恍然想起身边还有个人。愣了一愣，他才明白齐晟的所言所指。

“陈莫啊，……他一直就那样。”张鹏有些尴尬地笑着说道。

“比上学时聪明了不少。”齐晟说，“我都不知道，你们竟然是同事。”

“我们是大学同学，毕业以后又恰好在同一家公司。”张鹏只好解释道。

齐晟点点头，又说道：“我没想到，今天还能有个人来陪我；更没想到，这个人居然还是你。世界这么大，我们却总是偶遇，我现在确实有些相信缘分了。”

他边说着边看了过来，那笑容虽然很浅，但却使得张鹏的心里一阵悸动。

“……是吗。”他也只得有些窘迫地笑笑，含糊其辞地混了过去。

他们之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张鹏仍装得一脸镇定，正默默喝着自己的水时，他便又听见齐晟开口问道：“你胃口不好吗？我看你今晚都没怎么吃东西。”

“啊？”张鹏怔了怔，笑容因紧张而有些不自然。尽管空荡荡的胃正在强烈表示抗议，可他还是面不改色地说了谎，“没有啊，我就是还不太饿。”

看着一桌子美味佳肴却不能放开肚皮，此中痛苦张鹏比谁体会得都更为深刻。他转过头，却看见齐晟正熟练而不紧不慢地用工具剔着蟹肉，空蟹壳也被他干净整齐地摆到了一边的空盘里，不禁有些哑然。

“……你有强迫症吗？”张鹏忍不住问道。

“没有。”齐晟淡淡地答道，“只是习惯而已。你要吗？”

他边说着，边向张鹏晃了一下自己手中的螃蟹，张鹏赶忙摇摇头：“不不，我就是问一问……我其实觉得动手抓着吃更好。”

齐晟却轻轻地叹道：“我也这么觉得。但今天的场合，那样不太合适。”他说着，也仿佛有些无奈似的，摇头笑了笑。

张鹏这才忽然发觉，他其实也与自己没什么不同，被这世间许多的虚虚实实所桎梏，在迫不得已中为自己造出一些保护色般的伪装。

“对了，这虾不错，你不尝尝吗？”齐晟问道。

“呃……”被如此突然地询问，张鹏反倒有些犹豫不决，一时竟没能作答。

那盘诱人的烤虾是餐厅的招牌，张鹏当然不是不想吃，只是它一被陈莫从服务生的手里接过来，就放在了夏茵面前，张鹏想要就非得倾身向前伸直胳膊不可；即使他从来觉得民以食为天、没有什么比吃更重要，可这种情况下，他也着实不好意思厚着脸皮去拿。

或许是看穿了他的犹豫，齐晟轻笑道：“你是够不到吧。陈莫这家伙，也是很重色轻友了。”

心事被一语中的，张鹏不免有些狼狈。齐晟却不管他，径自拿过两只虾，二话不说麻利地剥着。不知究竟是他太迅速，还是张鹏反应慢了一拍，等到张鹏呆看了半天、终于明白他是在给自己剥虾时，齐晟早剥完了一只，递了过来。

“拿着啊。”齐晟看着他，有些不解地催促道。

张鹏这才缓过神，赶忙摆手：“不用不用，我……我自己来吧。”

齐晟有些无奈地皱起眉看了看他：“剥都剥完了，现在才说这种话。”

他这么一抱怨，张鹏也根本无法再推辞，只好硬着头皮接了过来：“……谢谢。”

“蘸着这个味道更好，你试试。”齐晟说着，把调料也端到了他面前。不管愈发窘迫不安的张鹏，他又一边兀自剥起另一只虾，一边说道：“难得来一次，怎么也要尝一尝吧。”

话已至此，张鹏也只能把虾往嘴里送。虾肉的味道堪称完美，纵然味蕾和肚皮转瞬间便不争气地做了叛徒，心里却还总觉得有些别扭——这种套路张鹏自然再烂熟不过，可他也从未想到，他教给陈莫的这些泡妞撩妹的小花招如今却好像正阴差阳错地在自己身上上演。

“好吃么？”齐晟问。

“嗯，非常好吃。”虾的美味让张鹏昧不下良心说不好，只得诚实地点了点头。

齐晟听罢不语而笑，扬了扬眉问道：“还要吗？”

不知何时，第二只虾也被他剥完了。见他正欲递给自己，张鹏只觉得自己这么一个肢体健全的大男人吃饭还要被人照顾，实在太有些说不过去，急忙阻止了他：“不不不……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吧。”

齐晟看了看他，终于还是点点头：“那好。”

他的脸上仍是那副万年不变的表情，可不知为何，张鹏却总觉得他似乎有一丝失望。仿佛掩饰般，齐晟又开了口：“既然如此，我们就都吃了吧，反正留着也是浪费。”

他说着，毫不客气地把烤虾整盘都拿了过来。见他一点都不打算和陈莫客气，张鹏自己也不禁释然了不少。两个大男人三下五除二很快把剩下的虾一扫而光，这点食物虽仍不足饱腹，但也总算让张鹏有了些许安慰，觉得没有白来一趟。

吃完了虾，齐晟摘掉手套端起自己的杯子，忽然轻笑道：“说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茶的？”

“啊，没有，……我就是随便拿的。”

尽管有些心虚，张鹏还是为自己找了个借口。他的确没有多想，可与其说随便，却不如说是记忆深处的某种习惯，即便他并不知道那些经年以前的习惯如今还是否适用。

“是吗。”齐晟点点头，却转换了话题，“你今天，是被陈莫硬拖过来的吧。”

“……也差不多吧。”张鹏本不愿承认，却也反驳不出什么，只能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齐晟笑了笑，“没人会主动参与这种事的……陈莫今天说的那些话，也不太像他的作风。”

“那个，……有一部分是我告诉他去网上学的，他还学得挺快。”张鹏干笑道。

 齐晟放下了杯子，说道：“看来你挺有经验的。之前陈莫去找我，说有人帮他追夏茵，要我没事也多替他说几句好话，现在想来，说的应该就是你吧。”

张鹏一面在心里暗骂陈莫这个漏斗什么都往外说，一面又掩饰地拿起餐巾擦手：“我只是帮他要了个联系方式，他就喜欢夸大其词。”

齐晟听罢，只不置可否地笑笑，像是欲言又止般沉默了一会儿，接着，他又突然说道：“其实，我还有件事想拜托你。……我本来以为没有机会说了，可没想到我们还能见面。”

“……什么事？”张鹏有些意外，不禁问道。

“上次你讲的那个故事……回去之后我想了很多。当然，你放心，我并不想纠葛那些陈年往事，我只是觉得……既然你能在茫茫人海中遇见我，说不定，有一天你也能遇见她。”齐晟说道，“如果哪一天你遇见芃芃，你就替我跟她问个好吧。”

张鹏看着他，一时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不想打扰她的生活，也不想改变我的生活，但是，我还是愿意在心里记得她，虽然一切都已经不同了。”齐晟说罢，转过头来看着他，“……这些话，我只对你说；这件事也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了。”

无言良久，张鹏本想说点什么，却发现仍然不知如何开口，便只好假装咳嗽般清了清嗓子，点了点头：“嗯。”

连张鹏自己也不明白，方才的点头究竟是什么意义。只觉得自己稀里糊涂地就应了一件似乎绝不可能完成的请求，难以形容的复杂心情压在他心底，仿佛一块大石般沉重而清晰。

归根结底，一切都建立在一个虚无缥缈的“如果”之上，他似乎根本没必要自寻烦恼。他既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遇见张芃芃，也不知道即便某一天真的遇见，又能如何？他们全都有着各自的新生活，到头来，陷在回忆里的，仍是仅他一人而已。

张鹏暗自舒了一口气，却还没来得及吸气，便听见齐晟又忽然轻叹一声，说道：“张鹏。”

张鹏一怔，一瞬间忘记了呼吸。他条件反射般地抬起了头，恰好对上了齐晟的目光。

印象中，这似乎是齐晟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这原本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名字由他的口中说出来时，张鹏竟然觉得有几分特别。但齐晟的下一句话却更像一句晴天霹雳，使他连震惊都还来不及，就已经愣在了那里——

“……你是不是讨厌我？”

张鹏从未设想过，齐晟第一次称呼自己的名字，竟然是为了问，你是不是讨厌我。

“呃，怎么会呢，没有……真没有……”张鹏不自然地扯出一个笑来，想要辩驳的话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可说到一半，却不知为何渐渐失了底气。

齐晟摇摇头，看向了别处：“这里没别人，我也不想绕圈子，就直说了。……我的确，基本没有特别在意过人际关系，总是会有人来主动搭讪、交朋友，合得来就保持联系，合不来的就疏远，都是顺其自然。”他说着，又望了回来，“但很显然，你并不属于那一类人。之前，在医院、在健身馆，还有刚才，每一次偶遇你都在刻意回避，你一直在躲着我。我说过，我多少还懂一点心理学……其实，就算不懂，从你的态度上我也能感觉到，你并不希望见到我。”

“不是，我只是……”

张鹏试图解释，却恍然发觉他所说的全都是赤裸裸的事实。自己所有可笑而无力的争辩，都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印证那些事实。

“你不必紧张，我没有别的意思。”齐晟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你究竟有什么难过之处，如果我曾经有什么言行伤害了你，我很抱歉。我只是觉得，如果我的出现会给你的生活带来麻烦，我至少能够保证今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们也几乎没什么交集，倘若还有下一次偶遇，我会尽量避开的。”

张鹏自始至终无言地听着，直到齐晟说完也没能做出任何反应。周围并不喧嚣，耳朵里却仿佛有什么噪声在嗡嗡地响，那些话好似一把把利剑，每一个字都像是要刺进他心脏。齐晟沉默着，等待着张鹏的回答；张鹏也沉默着，心里有一个声音发疯般地想要大吼，可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或许只是几秒钟的沉默，感觉却无比漫长。

突然之间，手机震动的声响如同一种救赎，将张鹏从那凝重而缓慢的时间里解救出来。桌上，齐晟的手机亮了起来。

张鹏的视线里恍惚闪过了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陆嫣。

“抱歉，接个电话。”齐晟礼貌地站起来，拿起手机走了出去。

张鹏怔怔看着他已经走向远处的背影，片刻后，身体比大脑更先一步地行动起来——他从座位上噌地跳了起来，飞快地抓起自己的手机，向另一个方向走了出去。出了用餐区，便看见陈莫和陆嫣一起迎面走来，但见张鹏神色慌张焦急，陈莫不明所以地愣了愣。他正要叫住张鹏，张鹏却急匆匆地和他擦身而过，一步也没停留。

“不好意思我真有点急事！先走了！”

远远地抛下一句话，张鹏头也不回地直奔大门而去。

-TBC-